很多年前，余秋雨与余光中在书室中品茗，蒲扇摇摇，空气便摇摇晃晃着把余光中的笑言四散推溅，像骰子在骰盅里摇摆，或隐于房梁，或入于人耳，或掩于大笑:“你我至今没有入网，可称为互联网的两条‘漏网之鱼（余）’。”

　　言罢，满室朗朗笑声。

　　从前被迫着背他的《乡愁》。心里多少次嘀咕着“定是一副磨磨唧唧优柔寡断的凄苦书生模样”，然后毫无感情色彩地一遍遍背诵。对于台湾同胞血浓于水，和对大陆的思念情怀全然没有体会，如今思忖不禁赧然。然而确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，余光中三个字，都与我脑中的“磨磨唧唧优柔寡断的凄苦书生”别无二致。

　　学而经年，见过的句子形形色色越来越多，令人拍案称绝摇头叹服的句子，自然也数不胜数。大气磅礴，缠绵悱恻，平淡有味，气势非凡，越来越多的名家走入我的世界，直至某天看到一句平生仅见的属于盛唐浩荡气脉:

　　酒入豪肠

　　七分酿成了月光

　　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

　　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

　　从此，余光中不再是孱弱的文人，而是同李白一样，放浪形骸，不修边幅，一手提铁剑，一手举酒壶的“唐家诗人”。他有魏晋的风骨意气，有南宋柔而不腐的浪漫情怀。另一束光芒照耀而来，将以往印象笼罩其中，改造为另外盛唐的俗世一人。这样的余光中在我心里翘着腿喝了很多年的酒，也让我醉了很多年。

　　直到那一年，我读到他说想逍遥地坐着喷射机在云上滑雪。

　　他乐于苦难，也乐于甘饴，安之若素，而清醒异常，了解自己拥有众多“战场”，不可再分线作战，所以将自己与互联网隔绝。他于耄耋之年开始自己的逍遥之旅，足迹遍及祖国的大江南北，世界的重山群水，不同的风俗习惯，不同的文化表现，不同的意识形态，渺于一粟，界限全无而心灵超脱。他逍遥，所以他隔绝喧嚣；他逍遥，所以他感受到世界的情绪，如孩童般清澈。于是余光中不再在我心里翘二郎腿，喝女儿红，他如水晶般澄澈，再没有光照下来，他自己就是光。如同他的《逍遥游》写的一样:

　　你是虚无，你是一切

　　无回音的大真空中，光，如是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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