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『卷起.江南诉』
杏花烟雨乌衣巷口,白墙青瓦拂柳石板。那日春来江水绿如蓝,撑舟人扬起木桨在碧波上留下淡淡的踪迹,我睁开了眸子,同时也被赋予一个温柔的名字。
我叫江南。
但我不算江南,我只是若干个江南之一。山有山灵城有城灵,我就是江南的新灵,不能言语也修不成人身,能做的只有守好这方水土,等到下一任“江南”的出现才能得以解脱。
闲时我会数数渡口挑灯远望的痴人又添几位,猜猜刚出炉的甜糕是什么馅儿。
但最欢喜的还是请风托来楼里歌姬梨园伶人和屏风后口技人的音律,他们都有副好嗓子,抑扬顿挫韵味十足,真真儿听着能醉。
就这般,守了此处多少年生,我不明白。只知江南好,几堵白墙都记不下历代文人对它的赞誉。
又是多久以后,最后等到新的灵到来,她也被赋予了这温柔的名字。
江南江南......终究有太多江南,原先,从不差我一个。
我没有行囊,孤身离开江南水乡,孑然漂泊去远方...
『壹.』
山高水长,我渐渐忘却往事,开始贪睡起来,醒来的时间也越来越少,有时睡沉些,再睁眼便改朝换代。
睡梦中,似有人在耳畔呢喃着什么话,可我就是睁不开眼,等醒来时,那位诗人已不知去向。
玉阶生白露,夜久侵罗袜
却下水晶帘,玲珑望秋月
离开江南后,我更名为白露生。出自“玉阶生白露”
每年只在节气白露时醒来,清醒半月,尔后又是漫长的睡眠。
可我忘了好多事,不记得那句诗也不记得江南,最后只明白自己叫白露生。
“我叫白露生。”
“这话你刚刚说过了。”
哦,自从忘却往事我也开始健忘,例如此刻我面前坐着个人,但我不记得他是什么时候来的。好一阵,才记起,他飘过石阶不甚绊到自己的衣角摔倒了。
“不,小生是被你滑倒了。”
原先是个碰瓷的。
“小生还犯不着骗你这小露水的银两。”
他怎样明白我想的什么?
“因为你不知不觉把自己的想法都说出来了。”
“哦。”
那人又在叹气,许是嫌我迷糊吧?
“江南。”
江南?江南是谁?江南...是我。那白露生是谁?
我似乎,忘记了一些重要的事......
『贰.』
我叫江南,本体是鹿,以前为江南一带的灵,之后漂泊流浪。
那日在溪边饮水,忽闻歌声,其声悠然。我向来是欢喜音律的,寻声而去,行至一小院前,却闻声不见人。
蒹葭苍苍,白露为霜。所谓伊人,在水一方。
溯洄从之,道阻且长;溯游从之,宛在水中央。
蒹葭萋萋,白露未晞。所谓伊人,在水之湄。
溯洄从之,道阻且跻;溯游从之,宛在水中坻。
蒹葭采采,白露未已,所谓伊人,在水之涘。
溯洄从之,道阻且右;溯游从之,宛在水中沚。
好一曲《蒹葭》。
待余音散去,只闻风入松声,面前有一矮屋,方才唱歌的人,想必是在里面吧?
我欲登门拜访,却是一个不留神,摔得四脚朝天。
今日是白露,台阶也滋生了层露珠。
玉阶生白露,滑倒了飘过的小白鹿。
嘶,疼。我晃晃头,翻身而起,视线撞上一双眸子。
那是怎样的眼眸?没有眼白和眼瞳,像是被蒙上层清白的水雾。
先前还空无一人的台阶,现下端坐着位姑娘。
入了秋,人们也都换上稍暖和些的衣裳,可这女子内只着素白的里衣,外只披件薄薄的蓝衫,妆粉不施,脸色苍白。
“谁在那儿?”她轻声问。
“你...看不见?”我分明就在这姑娘面前。
她听见声音,微微颔首。
“我叫白露生。名字出自一位大诗人说的‘玉阶生白露’。”
真是人如其名......
“我叫白鹿。因为我的本体是只白鹿。”我这次先留意翼翼的试了一下台阶,确定再无露水后才放心踏上去坐好。
身旁女子感觉到了这举动,略带歉意道:“不好意思啊,先前害你滑倒。”
“啊嘞?”
“我就是方才台阶上的白露。”
白露生淡笑,她笑起来很好看,让原本毫无血色的脸上多了几分生气。
我恍然,随及又道:“你唱的《蒹葭》真好听。”
“是吗?他也说我唱得好呢。”说到这个‘他’,白露生原本微蹙的双眉展开,似陷入一个回忆...
『叁.』
白露生说,穿过松林,可见一青山,青山后有片芦苇地,那个人就在这儿了。
我带着白露生写好的信纸,漫步在山间。
她说那蒹葭地有位少年,他们有一段温柔的往事。尽管这种故事我在江南时听过好多,但在倾听时我还是微微湿了眼眸。
那个蒹葭地附近的少年叫蒹葭,他与一个每年只在白露时苏醒十五天的白露生相爱,可他天生失明,永远都看不见他心爱的姑娘。
白露生背着他,偷偷去了浮生院,也就是之前那小院。据说院主能满足世间所有愿望,但也要付出必须的代价。
她期望将自己的眼换给蒹葭,院主应下了,但代价便是她永生永世都不许踏出浮生院,蒹葭也不能离开蒹葭地。而这一切,蒹葭都并不知情。
在得知她不能离开这破院子时,我决定担任起信使,为这二人送信十五天。
从小院到蒹葭地不远,行有半日便到了,我自芦苇丛中穿过,抬头见那水中央有白影一道。
发似一涓溪水披在身上,白衣迎风而动,恍若谪仙。
不觉看呆,等回过神,双腿已浸入水里,声响引得水中央的男子侧目。
“谁在那儿?”
然后,我做了一件自己也意想不到的事:“蒹葭,我是白露生。”
是的,我能模仿别人的声音,不明白为什么,我此时模仿了白露生的声音。
“白露,白露,我最后看见你的模样了。”他以前失明,不知白露生的模样,只能听声辨人,今日是第一次看清他姑娘的模样。
我突然清醒。
我在干嘛?本来将信送完我就该走,可我却扮起白露生,陪这男子聊了好久。
而此后我便常常来那里找他,而每次白露生要我送的信,早被我仍在山里的某个骑角旮旯。
我和他每日从日上中天聊到日落西山,月上稍头。临走时,他总要问:白露,明日你还来吗?
......
今日他一如既往地问:白露,明日你还来吗?
我不再言语,反复告诫自己。够了,已经够了,可应对他的温柔我总是无法拒绝。此时月光那么凉,可我的脸庞却那么烫。
撒下一个谎,就要用千千万万个谎来弥补,无论我多么多么想告诉他:我不是白露,我是白鹿。可话到嘴边,又说不出了。
『肆.』
我对不起白露生。
明明明白蒹葭的柔情从来不是为了我,我还是忍不住去见他。本打算就这样,悄悄的尝一点不属于自己的感情,可这日,白露生撑着头突然对我说:白鹿,我想去见见蒹葭。
我有些慌了。
“但你又不能离开浮生院。”
“我能够。”
什么?!
她笑了,但这次我觉得她笑得有些怪异。然后她问了一个问题。
“白鹿...你愿意帮我守一会儿浮生院吗?”
我不言语,低头看着脚尖。
“就一会儿,好不好?”
她抬头‘望着’我,看着那样雾白的眸子,我微微愣神,鬼使神差说了声“好。”
然后就感到四周笼罩着黑暗,人也跟着昏昏沉沉,在失去知觉的那一刹,我恍惚看见,白露生变成了蒹葭的样貌...
今日,是节气白露的最后一天。
......
不知睡了多久,我再醒来时,仍是秋天。我想动一下,却发现自己根本踏不出这所谓的浮生院。怎样回事?白露生呢?我呼喊着,可除了松林声,根本没有别的声响回应我。
之后我在浮生院的墙角找到一封信。我这明白了白露和蒹葭真正的故事...
其实蒹葭并未失明,他有一双狭长的眸子,很美,不管看向何人都有种说不出的温柔。可白露生最大的缺陷便是天生失明,因爱生妒,她来浮生院,请求院主将蒹葭的眸子换给她。
但浮生院的院主骗了她。院主非但没有将蒹葭的眼睛换给白露生,还骗她做了浮生院新的院主。
浮生院,据说能够满足世间所有愿望,可除非有人自愿来代替,否则院主是永远都不能离开浮生院的,不老不死。
每一任院主都叫白露生,且都只在白露的节气苏醒,十五天后又进入长眠。
白露生就是浮生院上一任院主。而现任院主,是我。
我不知不觉答应了白露生,帮她守一会儿院子。只是这‘一会儿’,又不知是多少年...
其实过了这么多年,即使是妖也会死,蒹葭早就逝了。而松林后也没有什么蒹葭地,而那十五天的‘送信’,我根本就没离开过这院子,而是在白露生的幻术中睡去。
原先在梦里,蒹葭就是白露生,白露生就是蒹葭...
......
之后,我越来越迷糊,忘记了往事也忘记了自己是江南和白鹿。
有一年,我最后记起什么,好像有位大诗人说什么玉阶生白露。
哦,我好像叫白露生。
『卷尾.』
那些旧事我都想起来了,而面前这个‘疑似碰瓷’的人是我师父。
“想起来了?”每年白露时这徒儿才会醒来,但却什么也不记得。要废一番功夫才能让她想起往事。
“嗯。”
“那把今年的师门作业交了吧。”
......
我是江南,也叫白露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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